见故人

 文章来源：上海乐天心理咨询中心    作者：范亚鹃

“你怎么躲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？”
惊讶，贬损，赞叹都在一句话里。
看得出，是老友。
“多久没见了？”他没有在意我的问题，反问我。
“十年？”
“有这么久了？”
“约莫八年，九年。记不清了。”我说。
“八年，八年前断了联系，那年我刚结婚了。”
“哦，那就是了。”我笑了笑，看着他。
他也看着我，看我眼角生出的一些细纹。有些陌生。
看着对方，记忆中熟悉，见了面又生疏，想想彼此的陈年往事，竟是有些腼腆起来。
我转过头，眼前是一片绿色，绿油油的梯田，种满茶树。
这里世外桃源，与世无争。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选择。
“没想到这是你的选择。”
“我也没想到。”
世事总是难以预料。
总有一些故人，故事，想起来心里唏嘘。早已物是人非。对一些人偶尔想念，想要联系，又觉已无交集，显得唐突，于是作罢。这一作罢，青春流走，故人不再。
纵使再是以礼相待，恭敬如宾。相信他见到我也是心里五味杂陈。
年少轻狂时疯狂的恋人，眼前的男人，为了前程，选择事业，决然分离。女人于是承受怨恨，漂流等待，好在等到了安稳的归宿，丈夫甚是宠爱，物质上虽是紧张，但也有人温暖依偎。
一路不易，终于走到顺风顺水的地方。生活变得宽裕，孩子也不用再操心。
这个女人就是我。
还有什么不满足，为何联络？
想来这个疑问他心里的第一反应。

“我可能要离婚了。”
又发生了什么？
“为什么？现在的生活不如意么？”
“你知道，时间总是在走的。想你当年，那样疯狂地追求成就，到老了，也都没意思了，回到这个安静的茶园。有时候我觉得人的一辈子是一个轮回。”
“是啊。回到原点，我们又碰面了。”
他不问了。我反倒想说。
“我的丈夫好像有了其他喜欢的人。恐怕要分开了。”
这话听着奇怪，他沉默了片刻。
他微笑，重新看我。“你看上去很平静。”
我还是一副端庄的姿态，波澜不惊。
“你看上去也不惊讶。”
“为什么要惊讶。人过半百，婚姻生活，无非是这些事情。动了异心，或是操心孩子。这很平常。”
被他一说，我竟真的平静下来。
想起几天前，流泪，巨大的失望，看着孩子，无奈可怜，隐忍和挣扎。那样痛苦的自己，突然就离开了身体。
我看着自己。
看着自己的无力。
总感觉自己运气不错，老天给我眷顾，依傍着这一眷顾，跌跌撞撞，走到今天。却不曾预备过，若是失了运气，有什么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。
好在他没有问我，为何找到他倾诉。
那样我将无法再保持优雅姿态，无力，将一览无余。
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。活了半辈子，为这个家付出年华和汗水，除了爱人，竟是没有更适合吐露心事的人。没料想，爱人，也许也会有离开的一天。在这个年纪，再次失去依傍的感觉。
“如果再让你活一次，你会如何选择？”
“我想，我要做一个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。不再倚赖男人。爱情，婚姻。全都是运气。不掌握在自己手里。”
“哈哈。做一个女强人？你认为这不需要运气？这关于运气和能力。爱一个人也是一样的。哪个战场不是战场。对付外面的牛头马面就比对付自己的丈夫更容易些？你并未完全败下阵，为何如此丧气？”
婚姻，除了爱情，更关乎经营。活生生被他剥下来了一层皮。我感觉不适。
“你怎么如此理智？”
“理智让你看清自己。很多人说女人应该有自己独立的事业，我认为因人而异。你有一些迟钝，对形势的变化不是非常敏锐，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。但这却十分地可爱，因为单纯。所以如此失望。你也许想要爱你的丈夫，而不是对付。你是非常好的妻子，失去你的爱将是一大损失。我不认为他在这个年纪会如此冒险。”
他的推理，准确又让我陌生。
“你已经不会为任何事感到失望了吗？”
他被问住了。思考了许久。
“不，那是佛。我不是。”
这些年他发生了什么，他的事业和妻子，他不说，我也没问。
“这些年，你快乐吗？”我问他。
“快乐的定义有很多，财富可以带来快乐，成就和女人也可以。”
“我就是问，你的感觉。”
他看着我。“是吧。我快乐。也不完全快乐。”
“我也是的。我感觉快乐，也不完全快乐。你已经如此精明，但终究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，我又何须让自己更加精明呢？”
他笑了。

我们慢慢走在山间绿地中，享受生活中片刻的相聚和停留。
我感觉时间又回来了。
有一个老友，我有一份寄托，和某种精神上的转移，有人陪伴我回忆。
我赞叹他的成就，要有这样一片茶园，投入不会少。他是富足的，我为这个老友感到放心。
“我感觉在这里轻松许多。”
“喜欢的话可以多留几日。”他的神情温柔。“别不承认，你还是个小女孩，依然把忠贞看得如此重要。所以失望吗？”突然的质问，却带着熟稔的口吻，温暖暧昧。
都说曾经的恋人最怕分开后对方过得比自己好，我也多年不愿听到他的消息，如今真正见了，才发现自己打从心底里希望他好。也许他也在为我担心。人的心是自私的，同时也是柔软的。
“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找我，而不是别人吗？”
他果然还是问了，只是他这么问，好像答案不在我这里。
“你说为什么呢？”
“你在生气呢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脑袋。“纵使你和闺中密友婚后已经少有联络，总不会比我们之间联系更少。你的理智告诉你，你应该大方镇定，但是不甘和嫉妒还是泛滥。你真是没变，小女孩。”
“我不太明白。”
“我在你心里也许一直是一个禁忌。但今天你却来到我面前了。”
我的脸红了起来。
他靠我很近，我想如果他牵起我的手或是挽着我的肩，我是否会接受。但是他没有。
“这些年，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，不是我。”有些涩的味道。“现在你来了，也许你心里希望他知道。你可以一直呆在这里，也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，无论如何，我都陪你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你是我的老友。”
“你是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？”
“我希望你好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你过得不好，我不会觉得好受。虽然，你爱的人已经不是我。”一句清醒的话，把暧昧都打破。
他似乎有一丝失落。
“一切选择都有代价。你早都明白。”
人和人之间有很多种感情，有时划分不出那么清晰的界限。但是要划分清晰他们的位置。现在，我们互相关心，给予陪伴，一切是适当的，什么定义，都不重要。
只是我们各自都有深爱的人。
想象中可能会发生的越界的事都没有发生，他帮助我看清自己。
“你的丈夫，生命中出现的另一个人就比你更重要吗？”
他这么问。若非要计较起来，我曾有过旧时恋人，丈夫却一直只有我。算起来，我也没有亏损。
我突然笑出来。

我知道，我和丈夫都不想离婚。
没有更好的选择，不快乐的事情发生以后，人会愤怒，总想找更好的代替现在。兜转一圈，发现还是原点。

我在他的茶园住了两天。
临别的那天，他送我至车站，我们握手道别。
感觉不舍。
过去的那么多年，往后那么多年。全是分别。
这一刻，我们如此珍惜。
互相祝愿。
因为时间的短暂才唏嘘缘分的不易。在一起的人却不懂互相善待。
我开始反省自己和丈夫的关系。

心理分析
分分合合，合合分分。
人和人之间的关系，疏远，靠近，在时间里是不停变化的。
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发展之中。
这是一个唯物客观的哲理。听起来是很好理解的。但如果不愉快的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，总是不愿意接受，不愿意去理解。
一对伴侣，在时光中的关系是需要经营和维护的。即便在结婚的那一刻，他（她）承诺永远待你如初。
但一个承诺真的可以抵抗岁月变迁吗？那或许诗人也不必感叹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。
发生了变化，这个时候是拿起承诺指责对方没有兑现还是理解对方的改变呢？
无论将来是继续一路前行或是就此分道扬镳。
理解，尚有改善，反省的机会。
指责，剩下的是委屈和抱怨。
理解，不代表不尊重自己的权利，无条件的纵容。这个时候你们需要沟通，了解双方的需求，达到新的平衡。
最不济，可以放心的离别。
已经做过最后的努力，就没有遗憾。
如果在漫长的岁月中已习惯依赖，没有自我，害怕独立，这恰恰是一个绝好的机会。
让你重新认识自己，反省自己，找到自己的独立。
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，但一定会收获很多。
任何时候，寻找自己的独立，自己依存的价值都是必要的。过于依赖，就让你的人生冒着更大的失去支柱的风险。
既然做了任何的选择，那就承担相应的结果。
没有什么需要畏惧的。接受现状，努力将来，情况只会变得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