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系列（二）这样深刻的恨，你舍得放下吗？

文章来源：上海乐天心理咨询中心    作者：范亚鹃

十八岁那年我认识了森。
“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。”
“嗯。”
我往宿舍楼走进去，却看到他的身影，在我背后，我知道，在我回头的目光所及处，他不会消失。直到我拐进转角，再不回头，他才离开。
某天开始，我的大学校园被他的目光包围，从未离开。
上课，下课。他等在我的门口。我站在他的旁边。
我在他的旁边。
更是站在他目光的中央，有一束光，打在我的身上，我在台上，他在台下，在后排，那个远远的位置，抬头张望。
那样的距离，我几乎看不见他。
“森，你其实不需要……”
“文文，让我陪你。陪着你，我就很快乐。好吗？”
心里讶异。我停顿，没有再说，点头。
看着他满足的傻笑，没有发现，心里的细微变化。
我是一头桀骜的鸟，美丽骄傲，我的天空在远方，从不认为自己会为谁停留。
我的成绩优异，进大学开始，我比以前更加刻苦努力，家人的希冀，自己的梦想。生活简单，为一年后的出国项目准备着。
简单的生活，除了读书声，开始多了许多笑声。
今天森没来吗？这家伙，不是说每天来接我下课吗？
我四处张望。
“嘿！”背后突然重重一拍，吓得我跳起。
“哈哈哈，屡试不爽啊。”
“好玩吗？”鄙视他。
“好玩。”
和他吃过晚饭。照例送我回寝室。
“你晚上在寝室读书吗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早点休息。”
“嗯。”
晚上八点半。
电话响起。
“文文，站到窗外来。”
我拉开窗帘，对面不是宿舍楼吗？
满眼闪亮，入目的是几个英文单词：“I LOVE U”。
一整面墙。窗户内的亮光，组成了他的表白。
“哇……这是表白吗？” “这是谁安排的？”“好浪漫啊……”
楼下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，拍照的，议论的。
吵杂喧嚷。
我看到人群中的森抬头望我。
这一瞬间，我和他的世界如此安静。
眼角温热潮湿。

为了留住这一瞬间。经过坚决地表态，家人的反对，斗争，再坚决，我坚决要留下来，留在他身边。我放弃出国机会，为了这个男人，我为他而改变，我做到了，心甘情愿。
他承诺将为我奋斗，他将不懈努力，给我最好的生活。

我们留在同一座城市，工作，结婚，组成家庭。几年后，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，生活日渐殷实起来。
他也做到了。看来我们幸福美满。
童话故事的结局，公主和王子幸福地在一起。
生活，却刚刚开始。

面前楠木茶几，我坐在沙发上，抚摸上面编织精致的蕾丝花纹，阳光从落地窗户照进地板，照在地面那滩水渍，反光。
打翻的茶杯，碎片四散，在桌上摇晃。杯里的水，一滴一滴，从桌面滴落在地上那滩水里。
晃眼。划伤视线。
闭上眼睛，我看见森手握锋利碎片，走近我，径直插进我的胸腔，心脏划开裂缝，左右扭动，越划越开，直到分成两半。
我什么也做不了。
来不及反应。
疼得发不出声。捂住胸口，血汩汩喷涌。
来不及诧异，这个曾经心疼我的男人，对我的疼痛竟没有丝毫感同身受。
呼吸，快要窒息，痛苦，每一秒，不知下一秒，是否能够度过。
就这么坐着。
身体开始发颤。发冷。
睁开眼睛。
看着落地窗的反光里，自己仍旧健康完整的身体。
疼痛感，那么真切。
回想一个小时以前，森的那句话，划破我胸口的那句话，“她怀了我的孩子。”
豆大的眼泪，滑落眼角。

我静静坐了一下午。
这个姿势，一动不动。
大概一个下午吧，我不知道过去多久。

“您好，这是文文的手机，我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，请在哔一声后留言。”
哔——
“文文，你还好吗？前天和你吃饭的时候看你的状态不好，有点担心，方便的话回我电话吧。”
是明。
我的老同学。
上次同学聚会上重新联络，一路看着我和森走到一起，曾经的朋友，近来听闻了一些不好的消息。关于我的消息。

我决定出门。
驱车，去找明。
一路开，一路回望。流泪，没有停止。
这样的谈话，不是第一次。
一年以前，看到森手机里陌生女人的来电，接起，却没有人说话。
为此争吵。
也是在一个下午，窗外阳光明媚，屋内气氛僵持。
冰冷。
我打开车里的暖气。

“家里只有你一人吗？”天气渐冷，明邀请我到家里做客。
“嗯。我一个人住。”
看着他片刻。
“见笑了，至今还没有另一半。喝咖啡吗？”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，这个沙发让人感觉舒适温暖。
“热的吧。你一直只喝热饮，我记得。”
我又看他。
“说说吧。你怎么了？”
我细细道来。苦水满腹。眼泪哗哗。
“我很相信他，这不是他，我真的不相信……我觉得好痛。”
“我能感觉你的痛。难以置信，曾经那样爱你，追求你的一个人。”
摇头，我只是摇头。
“我痛得要死掉了。”
明看着我，什么也说不出。拍拍我的肩，让我放声哭。

“谢谢。今天打扰了。”一看，时间真快，已近深夜。
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嗯。回去。”一想到家，我低下头，“那个空旷的大房子。”
“文文”他看我，“今晚留下吧。”
我舒了一口气。我想我是真的害怕。
整晚整晚的失眠。我需要陪伴。

“你睡这个房间。晚安。有事叫我。”
“等等。明，可以再说说话吗？我睡不着的。”
“好。”
我们聊天聊地，聊过去的校园，当时大家一起逃过的课，吃过的路边摊，做过的梦。
这样说来，我才发觉，那些青春的画面里，除了森，还总有明这个朋友的身影，在身边。
这个地方让我感觉安全。
我的眼皮渐渐变重，终于，安心睡了一夜。

“森，我是爱你的。”
“文文……”
回到家里，又是纠葛。
“看看我们的家，你不是森，森不会离开我，森不会这样和我说话。我的森很爱我……”
“不要哭了。唉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我红肿着眼睛。不明白。
“是我要问你为什么。这样的不快乐，为什么不……唉。”
森起身，开门要走。
“今天不回来了吗？”
听到我问，他顿了顿。
“你不是也夜不归宿么。”关门，离开。

我请了长假。我已经没有办法工作。
森说的没错，我不爱回家，他也不回，房子是空的，但我仍不同意离婚。
“为什么不离开他？”明让我随时找他，什么时候都可以。
只有这个地方，倾听我苦涩的心事。我频繁来访。
“怎么能放开，那样长的青春，我的青春里只有他，为了他，什么都给了他……”
“不甘心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我没有办法思考。
“恨吗？”
“恨。”鼻子一酸，眉头紧蹙。
“文文，知道吗？你没有损失分毫，即便多年，你的美没有损失分毫。”
苦涩笑笑。不予置评。
“我不是说安慰你的话。是真的，你很美。你没有损失。现在的你，盘起长发，美感更甚。”
他靠近我的脸，贴近我。
我缩回。
心里慌慌。
“呃……我打算在家做晚饭，尝尝我的手艺吧。”他倒大方。退回原位。打算起身。
等一下。一秒转念，我抓住他的手臂。

我们没有进厨房，他把我抱进了卧室。
他想要我。
没有掩饰的欲望。
快要进入的时候，“等一下！”我突然推开他。
“停！停下来。”我背过身子，蜷缩起来，掩面哭泣。“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，我是不是很不好。”
“为什么说自己不好。”他从背后抱我，并不恼。
抽泣许久。“我做不到。他可以这样，但我做不到。”
“还没有放下吧。”
“我希望我可以。”
“这样深刻的恨，你舍得放下吗？”
这个问题。我一时无法回答。
“就这样，抱着我，好不好。”
“好。”
“其实，比起上床，我更喜欢拥抱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
三个月以后。
机场登机的提示音响起。
离婚以后，我分得部分财产。
一直想去马尔代夫，看看海上风光。
手机响起。
是明。
“在哪？”
“机场。”
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心理分析
失恋。婚变。
感情的挫败。
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。发生在大街小巷。
事发以后，纠缠，质问，紧抓不放，想让对方改变，变回从前那个爱你的人。
就是不愿接受，相信，离开，放下。
无法勇敢。
这样烙印在生命里的人啊。这样深刻地爱过。我如此付出，凭什么，凭什么可以这样对我。
已经这样恨，内心也不认为可以再回到过去，可越是发现这一点，越是舍不得，看着心里挚爱的，拱手相让。
这种感受，别人不懂，失过恋的你，一定懂。
然而。
你并不傻，你知道的，事实是，回不去了，回不到过去。
再美丽的玻璃，碎成了渣，纵是遗憾，日升日落，时间在走。是时候该面对下一个问题了，如何继续，生活，该以何种方式继续。
你也许只是需要时间，需要一个新的希望出现，让你甘心，让你的心理平衡。
辜负你的人，让你委屈，更让你不甘，你是有自尊心的。曾经赌下一注，如此信任，“凭什么是你先离开我，我到底哪里不够好，难道我就不这么不值得爱？我不服输，我要讨回公道。”
甚至，询问第三者是何人，要一争高下。
心里的气，不允许自己断了这段关系。胜负还没揭晓，还未分出输赢，一定要让对方再次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，要说服对方，若对方后悔，反省，方可考虑作罢。
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也好，找第三者报复也好。
无非是不肯作罢。无非是想改变对方，控制对方的心意。
这个过程里，爱慢慢变少，握在手里的爱已经变质，参杂恨，报复，自虐，痛苦，悲伤……深刻的爱，变成深刻的恨，在这样糟糕的关系里，仍不肯放手。帮助对方折磨自己。一副受害者模样。
真的有如此可怜？你想要的，真的还是那个人吗？
说到底，只要自己不同意，没有人可以束缚你。
没有人可以继续折磨你，除了你自己。
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。
其实你都懂，你在等，等时间，等一个让自己甘心的契机。
但愿，你能看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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